青磚高門,石雕木鏤,曲徑回廊,庭院深深。石臺階,窄巷子,古樹,石碾。日光的影子是慢的,連空氣都是古老的,時光仿佛一直窖藏在這里。老木門吱呀一聲,讓人疑心,從門后走出來的,會是一位曳著繡襦羅裙的女子。
這是洛陽北邙山上的古村落——魏坡。
牡丹與魏坡有緣,“魏紫”之名即源于此。她原長于山中,仙姿為樵夫所見,移之魏坡相府,養(yǎng)于水中之洲,愈發(fā)花碩色奇。若要拜訪,須解蘭舟,揚芳楫,穿云霧,登蓬萊之島。此事被錢惟演、歐陽修描繪得濃墨重彩,魏紫遂有“花后”之稱。“魏家姊妹知人意,先試春風(fēng)半面妝。”“前身應(yīng)是唐宮女,猶記昭容雙袖垂。”她的高貴與美麗在詩篇中演繹成一曲牡丹的傳奇。
房回路轉(zhuǎn)。庭院里,小徑邊,時有牡丹一簇,淺粉深紅,濃淡相宜。溫情的陽光斜過屋檐籠過來,光點跳躍在花葉上,清風(fēng)一搖,更是笑靨可人,顧盼有情,甜甜的芳香就一波一波地涌來。
多情的牡丹,開在溫靜的古村里;古村,養(yǎng)在邙山寬厚的搖籃里。可是,水呢?島呢?蘭舟呢?仙姝呢?
朋友笑:莫非你想拜會千歲花后?
我不由也笑。古村使我恍惚間穿越了。想見宋時芳影,就跟想面見歐陽公的鬑鬑胡須與盈盈府步一樣,不是癡是什么?
古村留給游客,魏坡人在新村里蓋了更宜居的樓房小院。路邊,盛開的牡丹花更多,和菜園的蔥綠一起描繪著農(nóng)家春天的富麗。
一戶人家正在辦喜事,人來人往,喜氣盈門,宴席的香氣溢得老遠。婚禮就布置在門前,拜天地的桌上,擺著一大束鮮艷的牡丹花,含露帶笑,馥郁迎人。
新郎俊朗,新娘美麗,真是一對璧人。司儀說:“邙山水土好,養(yǎng)花亦養(yǎng)人。你看新郎,英俊善良,勝過姚黃;你看新娘,美麗大方,魏紫一樣。他們在培植牡丹的過程中結(jié)緣,以后的日子也一定會像牡丹花一樣富貴吉祥!”
喜公公喜婆婆胸前戴著花,笑意掩不住。有人逗他們:“地里種著牡丹苗,家里又娶來牡丹花,以后的日子呀,凈捋著胡子喝蜜了!”周圍一片笑聲。旁邊看熱鬧的人說,這家種著五六畝好牡丹,每年都能賣上好價錢。
五六畝牡丹?我的眼前,頓時漾起一片浩瀚的花海,心里又癢了起來:能不能去看看牡丹田?
朋友是當(dāng)?shù)厝耍恍Γ哼@容易得很!這附近幾個村都有人種牡丹。路邊全是牡丹田,你可以使勁看!
村外田野,果然有大片的牡丹田,牡丹枝壯葉茂,綠色直起伏到遠方。小片的黃菜花和綠麥田倒成這件綠衣上扣子一般的點綴了。可是,花呢?正是牡丹芬芳時,一朵花兒也不見!
田里有位婦女,戴著帽子,一邊鋤地,一邊隨手掐掉什么,扔在路邊。呀,一朵牡丹花苞,已咧開紅嘴了。
好不容易有朵牡丹,為什么還要掐掉呢?
聽見我們的問話,鋤地的婦女直起腰,笑起來,輕聲細語地解答我們的疑問。
原來,花籽種出的牡丹苗,只會開單瓣白花,三年以后,要嫁接,想要啥品種,就嫁接啥品種,才能變成洛陽紅、趙粉、火煉金丹……等接穗發(fā)了芽兒,送進地里去育苗。兩年后,移到大田去定植。再養(yǎng)三五年,才能出售。一年枝條長一尺,剪八寸。這些半人高的,養(yǎng)了六七年了。牡丹本可以年年開花的,但它舍命不舍花,一旦開花,就不養(yǎng)枝了。因此,花田里,是不讓牡丹開花的,年年初春,都要掐一遍蕾。
哦,怪不得牡丹深沉地綠著,原來是在養(yǎng)精蓄銳啊。大舍大得,小舍小得,不舍不得,只有甘于寂寞,靜心修煉,才能花開燦爛,收獲芬芳。這個道理,牡丹懂得,花農(nóng)也懂得。
她家的幾畝牡丹,走的也都是網(wǎng)上銷售,不愁賣,客戶全國各地都有,廣東那邊每年都買好多。牡丹是在秋天才賣的。秋天的牡丹,咋種都好活,去土裝箱,網(wǎng)購走幾天沒事。用催花技術(shù),春節(jié)就能開花,一棵能開十來朵。
養(yǎng)花比種莊稼可操心多了,就跟自家姑娘一樣,是捧在手心里嬌生富養(yǎng)長大的。看著她一天天長高長大,想到她出嫁了,開花了,美麗又幸福,再累心里也是甜的。
村婦愛笑,笑起來讓人想起四月暖陽,暖陽里田野遼闊,平地溝壑間牡丹盛開,蘊藏著無限的希望和生機。我不再遺憾未見千年仙容了,我已看到了邙山上最美的春色。
她說,田里有些掐蕾時漏掉的花,你們喜歡,可以摘一些,回家用水養(yǎng)過來,能香好多天。
我們散在牡丹田里,各找到七八朵半開的花。紅的、粉的、紫的,捧在手里,像抱著滿懷春光,一路明媚,一路芬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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